AMORE

　　「頭髮長長了呢。」

 

　　「嗯？喔，是比想像中要長得快沒錯，有點麻煩啊。」

 

　　「需要修剪的話我可以幫忙，雖然不及專業的，但是也不會太差喔。」

 

　　「不用了。」男人立刻回答。

 

　　「留長就好了，用不著剪。」

 

　　「……是嗎。」

 

　　的確長髮也比較適合這位男人。八戒將這個想法藏在心中，一面和悟浄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，一面吃著自己準備的晚餐。

 

 

 

　　悟浄不論是外表或是氣質都極具有男人味，有著一百八十公分的自己必須抬頭的高挑身高，因為在酒館時常與人起爭執──或許也和妖怪血液有關──而擁有一副體格相當精壯的身體；長相更不用說，唯一的缺點是好女色，不過除此之外，對方沒有其他嚴重的壞習慣。

 

　　與悟浄一起生活時，八戒不時會羨慕起對方的性格。

 

　　和躲躲藏藏的自己不同，擁有即使受傷也能夠前進的韌性。就算只有一半也好，想要那份堅強的心。然而一旦這麼想，必定會發現自己是多麼軟弱的人，偶然之下的劣等感逐漸累積下來，內心的空虛感越來越多，甚至會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
 

　　但是即使如此，即便感到痛苦，八戒也絕不會表現出來。

 

　　無關面子，只是因為他實在太害怕了而已。

 

　　「今天不去酒館嗎？」

 

　　男人回頭對他一笑，接著伸長雙手打了個呵欠。

 

　　「偶爾也該休息休息，不然美麗的小姐看久了也會膩的。」

 

　　「這麼說女性是很失禮的事喔。」

 

　　「反正也有只你聽到而已。再說，你這陣子樣子怪怪的，我很擔心你會不會突然消失了啊──」

 

　　我猜對了嗎？悟浄瞇起雙眼，像是試圖窺視自己的心一般，讓八戒感到心臟被捏緊的窒息感。

 

　　他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，直視那雙銳利的眼睛回答。

 

　　「只是最近睡眠不足，覺得有些累而已，不過謝謝你的關心。」

 

　　自己有好好說話嗎？有好好隱藏嗎？

 

　　被發現還不要緊，重點是被察覺到什麼程度。為了不讓對方起疑，這個時候更要面對悟浄好好說話。

 

　　只見男人露出困擾的神情，可稍微窺見的虎牙正咬在一起。

 

　　「嗯──那我換個方式說好了。我覺得你最近好像很在意我，而且偶爾會露出很痛苦的表情，我做了什麼嗎？」

 

　　「也許跟你的生活習慣有關也不一定喔。明明說過很多次倒垃圾的時間卻老是記不住，這點我很困擾呢。」

 

　　「喂、喂……」

 

　　「開玩笑的。請放心，什麼事都沒有，我剛才也說了，只是睡眠不足而已，請不用擔心我。」

 

　　就算不在此時說出實話，若有發現自己不願吐露，悟浄應該也不會繼續追問了。八戒明白悟浄不會刺探他人隱私的習慣，要是真的不想說，對方也不會強迫自己開口。

 

　　兩人之間浮現出短暫的沉默，見悟浄仍然一臉苦惱，八戒回頭走向自己的床鋪，打算繼續整理早上剛晒好的衣服。不只有自己的，當然還有悟浄的衣物。

 

　　期間悟浄只是注視著自己，一會兒後緩緩開口。

 

　　「還記得前幾天你問我要不要剪頭髮的事情嗎？」

 

　　來不及反應給予回應，男人便走向自己繼續說。

 

　　「那時候你和平常一樣笑著，可是眼睛完全沒有笑。」

 

　　「你想……說什麼？」

 

　　男人立足於面前，由上往下看著自己。

 

　　八戒只能抬頭仰望悟浄，男人的影子自然地落在自己臉上。

 

　　「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，好像和我生活是個錯誤一樣。」

 

　　「沒這回……！」

 

　　「我並不了解你，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，所以我想聽你說，而不是靠我自己猜測……因為你不會說關於自己的事情嘛，害得我很好奇。」

 

　　悟浄的表情第一次出現悲傷的神色。雖然在笑，看起來卻非常悲傷。

 

　　遲了幾秒，他總算開始運轉起停頓的腦袋，然而不是思考悟浄那番話，而是現在烙印在雙眼上的男人表情。和自己一樣不善言語的男人也很少說出真心話，不同的是悟浄藏不住表情，激動的時候情感都寫在臉上，很容易讓八戒知道到對方現在在想什麼。

 

　　此刻也不例外，八戒馬上知道令悟浄感到悲傷的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，但是他不懂的是為什麼。

 

　　他的言行舉止和平時一樣，並沒有因為這個話題而有所不同，那麼是悟浄產生其他變化嗎？

 

　　「悟浄你……想知道什麼？」

 

　　「用不著這麼警戒，我不會強迫你說的。」

 

　　男人露出無奈的苦笑，拍了下他的肩膀後走向一旁的床鋪，隨口道聲晚安便躺上床。

 

　　八戒望著悟浄許久，數度想開口，最後仍只能閉上嘴，視線無力的落在手邊的衣物上，說不出一句話。

 

　　這天兩人很早就寢，八戒卻因失眠而徹夜未眠。

 

 

 

　　「不用，真的不用！」

 

　　「有什麼關係，偶爾而已嘛！你最近都睡不好吧，讓我幫你放鬆放鬆。」

 

　　「不是的，我對這種……唔！」

 

　　放在肩膀上的手指輕輕按向一處穴道，八戒立刻縮起肩膀，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。見到他誇張的反應，悟浄先是一愣，隨後輕笑出聲。

 

　　「原來你是很怕痛的類型啊～真是意外，明明打架很厲害耶。」

 

　　「這個和那個是兩回事。我從小就很討厭穴道按摩，那種疼痛實在無法忍受。」

 

　　「那麼就繼續喝酒吧，來、你的份，你還可以喝吧。」

 

　　「當然。」

 

　　兩人各自拿起剛開瓶的啤酒碰撞，接著大口飲下。

 

　　他們一個月會有兩到三次像這樣在一起喝酒，通常是悟浄提議，只有幾次是他喝酒時正巧被悟浄看見，於是演變成兩人一起喝。今晚則是悟浄提出的邀約，似乎是對方常去的酒館因為老闆生病休息，才決定在家裡喝。

 

　　八戒沒有拒絕的理由，而且他也希望藉此放鬆身心。

 

　　正如悟浄說的，他因睡眠不足而產生貧血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兩週，起初只感到疲勞，漸漸地連在家走動都感到吃力，直到某次外出添購伙食不慎在門口昏倒，八戒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情況有多麼糟糕。

 

　　對此悟浄很是擔心，上週起便陸續接下他的事務，連酒館都很少去。儘管向對方表明不需要擔心他，悟浄只是對他說「病人的責任就是好好休息」，注意到的時候，對方連準備伙食的工作都攬了下來。

 

　　八戒不知道該對這些好意如何是好，持續苦惱的同時，睡眠不足的情況也更加惡化。

 

　　說實話，身心都快到達極限了。

 

　　「果然還是在自己家喝酒最舒服了，下個週末也一起喝吧，啊、還是你喝營養品比較適合？」

 

　　「我的身體沒有那麼瘦弱的，啤酒的話大概到兩打之前都沒問題。」

 

　　「哇，真的假的。」

 

　　「我算是滿會喝的。不過就算是我，也不會無節制的喝到醉醺醺才回家呢。」

 

　　「夜生活可是很重要喔。啊──但是看到你昏倒在家門前，還真是想走都走不了了。」

 

　　「悟浄……」

 

　　男人露出虎牙扯出大大的笑容。

 

　　「沒什麼，你就當作欠我個人情，下次我病倒了可要好好照顧本大爺啊。」

 

　　八戒回以苦笑，將喝光的鋁罐放回桌上。也許現在正是時候談談吧。內心自然浮現出這個念頭，很不可思議的，八戒也沒有感到排斥的接受了。

 

　　他知道他們勢必得再談那天提起的話題。

 

　　儘管悟浄在那之後沒有繼續提起，也沒有追問的意思，這件事仍對八戒產生出乎意料的影響。連日來無法入眠只是其中之一，因為太過在意悟浄的想法而變得無法自在和對方相處，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的；對於無力面對的自己則給予強力譴責，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長得像沒有盡頭一樣，日復一日。

 

　　如果是現在自己應該可以說出口。八戒抬起落在桌面上的目光，注視眼前的對象。

 

　　男人回望他，一口飲盡所剩的啤酒後露出放心的笑容。

 

　　「終於做好心理準備了嗎？」

 

　　「多虧你給了我很多時間。你一直在等我主動開口對吧，真的是……你這個人啊。」

 

　　這種笨拙的地方卻是八戒最喜歡的優點。

 

　　「總而言之先澄清你對我的誤會吧。我並沒有後悔決定和你一起生活，這點我希望你能相信我，相反地，我認為這是我至今做過最好的打算之一。我很珍惜現在和你的生活。」

 

　　「我懂了。可是你為什麼會有那種表情？」

 

　　「那是因為……」

 

　　八戒為接下來準備說出的話感到猶豫，或許是酒精影響，這點猶豫並沒有因此阻擋他。

 

　　深吸一口氣開口後，發現語調比想像中要來得更平靜。

 

　　「……我很羨慕你。看著你，我就會發現自己是個多麼膽小的人。要是能夠改變就好了。偏偏連想著這種事的時候，我都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改變的。」

 

　　「是嗎？」

 

　　「就算到現在，我還是無法面對過去的事情，不論是放下還是克服都做不到，我能做的只是將這些事放在心中，靠著努力生活不去注意而已。很可笑對吧，到頭來我只是逃避。」

 

　　他沒有足夠的力量去面對那些悲劇。

 

　　既然無法面對，只好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，假裝把一切拋在腦後。然而實際上，踏出的腳步被過去緊緊纏住，根本無法順利步行。越是想快步前進，就越感到疲乏。

 

　　漸漸地，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麼。

 

　　「看樣子在糊塗過日子的不只我一個，這下子安心多了。」

 

　　悟浄輕輕戳了下他的額頭，同時把新的啤酒遞過去。

 

　　「這樣子有什麼不好嗎？不管怎麼說，這都是你的生活方式，就跟我選擇了這種方式一樣……膽小也好、逃避也罷，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，沒有人要求你必須當個聖人。」

 

　　「悟浄……」

 

　　「會有所改變的。我就是因為遇到你改變了，你拯救了我，八戒。這不是安慰，是事實。」

 

　　「可是……」

 

　　「你不相信我嗎？真讓人傷心啊。」

 

　　男人站起來走到他身旁坐下，伸手便將他擁入懷裡。不是一般的擁抱，而是非常非常溫柔，希望對方能夠安心的懷抱。

 

　　「口頭沒辦法的話，用身體來安慰你怎麼樣？」

 

　　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的八戒任憑對方動作，酒精讓悟浄的體溫變得炙熱，被對方抱在懷中的感覺非常舒服，幾乎令他想哭。

 

　　自己有多久沒有感受到別人的體溫了呢？

 

　　幾乎要遺忘了。有人願意接納自己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。

 

　　胸口堵塞的東西頓時被吹走，只剩下滿滿的悲傷，以及無法與人傾訴的寂寞感。

 

　　說到底，或許自己最缺乏的只是一份溫暖吧。

 

　　受傷的心必須接受治療，痊癒以後才有辦法繼續前進，拖著殘破不堪的身心什麼都做不了。

 

　　困擾自己數十個夜晚的事情，悟浄只靠著一個擁抱讓他了解。八戒感到很不可思議。

 

　　「八戒？」

 

　　「要是被人知道你不去酒館是為了在家安慰男人，可是會被人說閒話的喔。」

 

　　「的確很麻煩呢。」

 

　　悟浄加重了雙臂的力道，這個動作像是在催促他也做點什麼一樣，於是八戒抬起顫抖的雙手，緊緊抱住男人的背。

 

　　「不過被說閒話的不只有我而已。」

 

　　「嗯……嗯，說的也是。」

 

　　「八戒。」

 

　　「……什麼事？」

 

　　「今天是特別服務，哭出來也沒關係喔。」

 

　　「你這個人……真的是笨蛋呢。」

 

　　八戒知道自己說話有鼻音，但是現在的他並不想哭。

 

　　令他落淚的原因並非悲傷，而是安心。

 

　　「請讓我留到下次使用，我會好好利用你的特別服務。」

 

　　「那現在？」

 

　　「……現在這樣子就好了。」

 

　　男人沒有再說話，取而代之的是平穩的呼吸聲從頭上落下，搔弄著他的頭髮。

 

　　許久未感受到的平靜沁入全身四肢，八戒靜靜闔上眼，唇邊浮現出平穩的微笑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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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篇58。旅行出發前的同居時間線。

 

八戒看似是對人戒心很重的類型，但也不是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，只是需要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－－以這個想法為出發點而寫下的故事。後來八戒是比我想像中要更坦率的類型，讓我嚇了一跳。

 

要把兩個人之間的微妙關係表現出來真的好難啊……順帶一提這個時候的兩個人還沒交往，是的，對不起，其實還沒在一起。